面的司机

北京的面的司机能言善辩，而且关心政治，总像是刚刚参加完市府或更重要的会议出来，个个是西塞罗或是亚力士多德。面的司机在北京是个宝。明年年底，也就是下个世纪到来之前，面的将要在北京城彻底消失，物以稀为贵，他们便成了宝贝。

那天傍晚，我坐着一辆开了快七年的老得掉牙的面的，司机是个35岁的年轻人。一上车，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话如泄洪一样水珠四溅。他告诉我17岁中学毕业就开始学开车，驾龄18年了。不爱上学，就爱开车，技术是没的说。“开车容易，懂得车不容易。让车该站在哪儿就得立马站在哪儿，知道怎么开才是省油省车，那你就得懂车。这就跟医生治病得懂得人一样，知道人的里面结构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懂得人就给人看病？”说起开车，他如鱼得水，这是他的强项。

正说到这儿，前面一辆挺新挺漂亮的奔驰，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车速快，赶紧来个紧急刹车，好像特意要给我表演一下他刚才说的让车站在哪儿就得站在哪儿的技术一样，不多不少正刹在奔驰的车屁股后一点点，那叫做恰到好处。他很得意，冲我笑笑。只是那奔驰开起来很慢，他在后面不住摁喇叭，对我说：“凡是前面的车莫名其妙慢下来的，开车的都是女的。”然后，他又补充说，“我向来就认为女的根本就不适合开车，别看北京女的开车是一景，女的开车就是没灵性。”虽然车流很挤，他还是七抹八拐超过了那辆奔驰，我看开奔驰的果然是个年轻的女子。他冲我不屑一顾地一撇脑袋：“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她傍上个大款，就开奔驰；她要是傍上我，就得开面的；她要是傍上骆驼祥子，连面的都开不上，只能拉洋车！”说完，他自己嘿嘿笑，比灵敏的刹车还得意。

我笑着问他：“傍上你的那位女的是干什么的？”他告诉是个小学老师，自己不爱上学，学习不灵，不能耽误了孩子。找对象时就瞄准了这一点，长相是次要的。现在，他的女儿上小学了，老婆的作用发挥了出来。“这叫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还不是为了孩子才辞职开起面的？你说人过日子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孩子？打我妈那辈起不就为了我们这帮不争气的孩子不是？”

说起他妈，话题立刻水到渠成拐到他妈那儿。他妈养活连他一共三个男孩子，他是老疙瘩。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到内蒙古插队，一个到北大荒插队，回到北京现在一个单位不景气凑活干，一个干脆下了岗。“为了让我妈高兴，我还得偷偷给我这两哥点儿‘赞助’。我开玩笑问他敢不敢让老婆知道？他说知道其实也行，但女人有时事多，这方面少点灵性。又是灵性！我们俩都笑了。

车子愉快而颠簸地行驶在溢光流彩的夜色中，耀眼的灯光把许多白日能见到的污秽遮掩，将一切辉映得五光十色。像是演出的间隙，稍事休息，他的话匣子又打开了。这回他说起他的师傅，他说他最佩服的就是他师傅。技术给劲，说话也给劲！“师傅这样的话，十多年过去了，我记得还那么清清楚楚。他对我们那些还没上道的年轻司机说：你们以后开车不管什么情况就是自己吃亏受点损失，这几种人和物不能撞。一种是老人和小孩，他们太老太小不懂事；一种是猪狗牛羊小动物，它们也不懂事。他们都不懂事，可你懂事，懂吗？”这位师傅说得真不错，他将人性和道德用朴素的对比说得让人心动。